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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恭送太后

與老麥達成共識後,我把原本整理好要帶回台灣的衣物,ㄧ件件地放回原位,有了他的承諾,我便有恃無恐,此番決定要起手無回,毫不猶豫地丟出籌碼。

隔天早晨,母親走進我房間,把扣了一晚的珠寶盒遞給我,

說:「 妳決定不跟我回去?」

我:「 我.....,還沒想好,要回去的話,我可以跟弟弟ㄧ起回去。」

母親嘆了一口氣,說:「 珠寶妳自己收好,妳不跟我回去的話,這就是妳僅有的身家。」

語畢,帶著一臉的惆悵,幽幽地走出房間,留下滿腦子問號的我,拿著珠寶盒在原地傻站,此刻窗外滲進的涼風,正恣意地撩撥著窗簾,擾得外層的百頁窗,也開始凌亂地舞動起來,望著母親的背影,聽著百葉窗沙沙地低鳴,以及與牆壁碰撞出的咔啦咔啦聲響,整個房間頓時變得陰冷詭譎,一股寒意,不自禁地從背脊慢慢地擴散到頭頂,七月初的早晨,怎麼會這麼冷峻?


我打開珠寶盒,紅寶、藍寶、鑽石戒指各一對,另有一套純金的珐琅項鍊跟手環,金條......,一件也沒少,想著母親丟下的那句話,這將會是我僅有的身家,是啥意思??難道意味著如果跟她回台,她就會送我ㄧ座金山?她可能對我這麼大氣嗎?即便她真能辦到,我也不想為了俗物而撇下老麥,在我心裡,他比那些會閃瞎雙眼的俗物珍貴多了!

母親回航的班機在隔天下午,然而都已到了凌晨時分,她要帶回台的戰利品仍雜亂地堆在床邊,她該不會心血來潮延期回去吧?她要真延期回台,那我還得艱難辛苦地跟她周旋⋯⋯,我看現下只能幫她整理順便打探消息了!

我盤坐在地上,將她四處蒐羅來的衣服ㄧ件ㄧ件地折好,材質輕軟的衣服折成豆腐干大小,往行李箱的縫隙裡填塞,就在我假賢惠地幫母親整理東西時,聽到母親跟倆房東細聲交談,好奇心的驅使,我停下手邊的事情,豎耳細聽他們的談話內容。

母親:「妳們有沒有強效的安眠藥可以給她吃?」

H姊:「她睡得不醒人事要怎麼把她弄上車?到了機場後還要租輪椅咧!再說,航空公司看到了會以爲是國際綁架,到時弄得妳也上不了飛機,妳這種奧招沒用啦!」

聽到她們的對話,我傻眼了,原來,母親撇下一地的東西不整理,是為了這驚天的計劃,她強拉我回台的初衷,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我放下手裡的東西悄悄溜回房,轉身趕緊上鎖,再也沒心情繼續偷聽她們可笑的陰謀,決定鐵了心,今晚任誰敲門也不能開門,免得半夜把我叫醒,餵我吃奇怪的東西,然後醒來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國」了!我可是答應了老麥的,無論如何要給他一天的時間去處理調班跟請假的事宜,我不可言而無信啊!

躲在房裏,一直擔心著老麥請假的事情搞定了沒,他前一晚叫我等他消息,怎麼等了一整天都沒個下落?不如現在打電話給他吧!就在我要拿起電話的那刻,電話進來了,我趕緊拿起話筒,是老麥的聲音,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心裡正想著找他,他的電話就到!

我:「 天啊,我正想打電話給你,你就打過來了!」

老麥聽我這麼說,在電話裡竊竊地笑了半晌後,才ㄧ本正經地告訴我,說他有四個星期的假可以拿,他詢問我該ㄧ次拿滿,還是留一個星期到年底聖誕節用。

我:「 留一個星期好了,可是你不上班不就沒收入嗎?」

老麥:「 這是有薪水的假,但因爲是暑假旺季,我怕拿不到假,所以才讓妳等一、兩天的時間,要確定公司能找到別人代我的班,我才能跑。」

我:「 放假還有薪水可以拿?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世上竟有這麼好的事?!」

老麥:「 妳母親明天要上飛機了,要不要我陪妳送她去機場?」

聽他這麼問,我趕忙拒絕,要他別再來瞎攪和,電話裡,我也透露了母親跟房東談的「策劃」,擔心自己真的會被強拉回去。老麥聽我這麼陳述,沉默了幾秒,

說:「 她是太害怕失去妳,因爲妳是她唯一的女兒,不過,妳放心,以後ㄧ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去台灣見她啊!」

聽他說得如此輕鬆,好像台灣就在加州隔壁,開幾個小時的車就能到一樣,我沒好氣地告訴他飛到台灣所需的時間後,還真把他嚇了一跳,他在電話裡哇哇地叫了好久,直說他坐過最遠的航班是去日本,說有朝一日也要去看看傳說中的「福爾摩沙」。他巧妙地把話題ㄧ轉,我便開始跟他聊台灣的種種,聊到完全忘記先前的不痛快,講完電話後,感覺這一切都是他的精心策劃,他其實是專程打電話來幫我拔掉心裡的刺頭,那晚,我果真一夜好眠,隔天幸福地睡到自然醒!

終於等到「恭送太后」的時刻,我跟弟弟載母親去寺院與師父用過午膳後,就拉著她趕忙往機場高速飛馳而去,嘴裡說是怕她趕不上飛機,其實是迫不急待地想趕快甩掉這塊「燙手山芋」,好早點回去做「戰後重建」。抵達機場後,弟弟這個心機男,把我跟母親丟在航廈前,卸了她的行李後,自己悠哉地開走去停車場泊車,在這節骨眼居然只顧自己,把我丟下來跟母親獨處不說,還得處理眼前兩個重得要命的皮箱,這教我如何是好?不管了,就先陪她去辦理登機手續,然後催她趕緊過關檢查證件後,一切也就會恢復平靜了!

我跟母親邊踹邊拽,才好不容易地把行李弄到櫃檯前,隊伍不長,看看離登機時間還有2小時,我們許是車子開太快,所以才那麼早到,母親看著時間還那麼多,喜孜孜地說:「 待會辦完手續,我來去逛免稅店!」

我:「 到了那裡還有兩個皮箱要領欸,沒有人幫妳,妳拿得動嗎?」

母親:「人到,東西就到,再說台灣那裡有免錢的推車可以用,不像美國,連用個推車都要錢,番國就是番國!」

此時在母親眼裡,老麥是個討厭的「番仔」,所以就「恨屋及屋」,他的國家就是個爛「番國」。我記得入關的航廈內明明有免錢的推車隨便大家用,她卻不記得,就因為討厭老麥,她在番國享用過的便利,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反正現在對她而言,除了台灣跟中國人,其他人都是可惡的「外國番」!每次聽母親批評他國,都會懷疑她是不是不小心穿越到現代的「義和團」頭目。

就在母親剛辦好登機手續時,弟弟悠哉地出現在航廈,帶著滿身的菸味,緩緩朝我們走來,母親大老遠聞到弟弟身上的菸味,不悅地說:「 我一個月就只會給你們那些錢,你要繼續抽菸,就等著餓肚子吧!」

弟弟瞧這 「前世情人」又沖他發脾氣,他不但裝作沒事,還沒大沒小地勾著母親的脖子,與她併肩朝免稅店走去,從他倆的背影看去,還真有幾分「情侶」的感覺。送母親進免稅店後,弟弟顫著眉,喜色地說:「 快畢業了!她一出關,我們就自由了!」

我不屑地瞄了他一眼,說:「 你捨得金主就這樣跑了?」

弟弟:「 難道妳不這樣想?她昨晚還在計畫如何把妳弄上飛機咧!」

我:「 我知道啊!所以我整晚鎖著門,就是怕被下藥。」

我跟弟弟杵在免稅店外閒聊了許久,直到機場廣播說她搭程的航班即將開始登機,卻仍未見母親的蹤跡,我倆著急地往裡窺探,但怎麼也看不到母親的人影,擔心她是在某處找到寶物,正殺紅了眼狂掃,完全不知道登機時間就迫在眉睫。許是母親也聽到廣播,正要找人去把他請出來之際,看到她帶著花一樣的笑容,急急地從免稅店走出來,看來應該是掃了不少的戰利品,不然她不會笑得這般春風得意。

弟弟:「 笑得這麼開心,妳是弄到了什麼寶物啊?」

母親:「 10罐 “外雙C” 晚霜,還有一些眼霜....」

聽到母親買10罐香奈兒晚霜,講得像是買了十條廉價牙膏ㄧ樣這麼不痛不癢,我跟弟弟在一旁卻是聽得心驚肉跳,沁出了一身的冷汗。

弟弟:「 好啦,這位貴婦,妳該去登機了,不然飛機就要跑了!」

母親:「 跑了就跑了,等明天的班機就好,安怎?要趕我回去喔?就這麼迫不急待膩?」

母親一語道破我倆的那點心思,弟弟跟我相視片刻後,不約而同地大笑,同樣是笑,弟弟是開心的笑,而我是尷尬至極的「皮笑肉不笑」,母親瞧我們笑成一團,她也無奈地陪我們一起笑,是「哭笑不得」的那種。

母親拿著登機證跟護照,邊叮嚀我們做人處世之道,邊走向排隊的人群,說著說著,忽然話鋒一轉,對著我說:「 我要回去了,妳也好自爲之。」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向隊伍,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我當時也不知怎麼地,突然不自禁地衝上前去,一把抱住她,並在她臉上輕吻了一下,說:「 媽,一路順風,幫我向爸爸問好!」

我突如其來的舉動,不單是把她嚇了一跳,連我自己也嚇到,因爲我從來沒有這樣擁抱過父母,我們這一家子的關係,向來就是「熟悉的陌生人」,平日雖處在同一個屋簷下,但彼此都只是點頭之交,從我記事以來,不記得曾與任何長輩有過如此親密的肢體接觸,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被老麥影響了,也愛上了這種親人互擁所帶來的幸福感,這種擁抱,也許是我內心深處的渴求而不自知,老麥只是無意間幫我崛出內心深層的需求而已。

母親被我這麼一抱,頓時紅了眼眶,怔怔地看了我半晌,久久才回過神來,哽咽地說:「 妳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語畢,她依依不捨地朝我們頻頻揮別後,才黯然地走進出關的大門。我跟弟弟望著她的身影,目送她進去,直到她消失在人群裡,才轉身打道回府。弟弟看到母親出關,如釋重負地長嘆了一口氣,說:「 厚~~終於自由了!這幾星期真是度日如年欸!」

說完,他隨即往航廈大門走去,留下我一人,獨自站在原地,此刻的我,仍為那久久未散,陌生卻溫暖的懷抱而不能自己,我往出關的入口繼續張望,再次搜尋母親的身影,就盼能再看她一眼,即使只能遠遠地目送幾秒也好,因為那是我第一感覺到親子間的互擁,竟可以這麼美妙,這樣的溫度,是在老麥的任何親人身上都感受不到的,如果時光能倒流,回到她下飛機的那天,不,如果能回到更早以前,我們親子間,是否可以像老麥家那樣的零距離,我們能否也會像他跟他家人那樣無話不談?

母親如期地回去了,而我,也要如期地履行跟老麥的承諾,那個擁抱,此刻已牢牢地深刻在我心底,即便她再怎麼不看好我的婚姻,但我會把那個擁抱,當做是她給我的祝福,未來路,就算是荊棘密布,有了這份祝福,我有信心與老麥ㄧ起攜手披荊斬棘,開創出屬於我們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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