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28 承諾

興許老麥天生神經大條,完全沒察覺出母親鄙睨的眼神,他向大夥打完招呼後,逕自走向起居室,隨機撿了個座位便ㄧ屁股坐下,他這般隨性的舉止,讓在場的每個人錯愕不已,紛紛朝他行了不友善的「注目禮」,而他面對眾人質疑的眼光,竟完全不以為意,還淡定地笑得像朵盛開的花,真的是死豬不知滾水燙!

母親:「妳把他叫來幹嘛?!」

我:「沒有,我沒叫他來,是他自己跑過來的,他說他希望在妳回台灣之前能夠見妳一面」

母親:「誰稀罕見他?他那麼黑又那麼高,妳目睭被蛤仔肉隔到,連這種的妳都要?!」

我知道母親向來眼高於頂,也知道老麥的條件遠遠超過她所設的「低標」,但是,母親的這番話,真真地觸到我的底限,我向來交友都只看人品,重感覺,只要是我覺得有一絲絲的壓迫感或話不投機,儘管對方條件再好,相貌堪比潘安,我也會不屑一顧,於是我沒好氣的回嘴,

說:「媽,妳可以不要這麼以貌取人嗎?妳看爸個子那麼矮,妳不也是愛得要命?他從年輕就對妳又打又罵,甚至搞外遇,妳還覺得他好,我從頭到尾就看不出他好在哪裡?」

母親聽我這一說,氣急敗壞地說: 「 至少他是醫生,有不錯的社會地位,幾摳阿逗仔係蝦米?他拿什麼跟妳爸比?」

我:「他是沒有爸那樣強硬的家庭背景,也沒有傲人的文憑,但是他對我很好,跟他相處,不會有矮人ㄧ截的壓迫感,他讓我覺得我是個 ”人”。」

母親對我的說法嗤之以鼻,忿忿地「哼!」了ㄧ聲後,用尖銳如刀的眼神射向老麥,由於老麥完全聽不懂我與母親的對話,所以即使他有心幫腔,也不知如何開場,看得出他已察覺到整個場面因我與母親的話不投機而凝結出緊張的氣氛,面對母親不友善的目光,他除了充愣裝傻,頻頻衝母親微笑外,什麼都做不了。

母親:「還有,妳看他都幾歲了都還沒結婚,他若不是離過婚,就是沒本事,沒人想跟他過那種窮日子!妳去告訴他,叫他沒那個屁股就別吃瀉藥!去,去告訴他,說是我講的!」

我瞥了老麥一眼,再觀察大夥的臉色,除了母親及完全在狀況外的老麥,其他人全都顯出尷尬的神色,包括弟弟。還好這一屋子的人,沒一人能用流利的英文與老麥溝通,既然我得全權負責翻譯,我當然得揀好聽的說,見人說人話的本事,我從小就能運用自如,這我身體裡的每個細胞都懂得的保護色。礙於母親的要求,我只好假意地問老麥,

說:「我母親想問你爲何到這年紀還單身,她問我你是不是離過婚。」

老麥聽我這麼一問,頓時收起他的笑容,一臉認真地說:「我以為我告訴過妳.....,跟前一任未婚妻分手後的這些年雖又交了幾個,但是都沒有遇到想要結婚的對象。怎麼了嗎?妳母親為難妳?」

我朝他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先保持沉默,好讓我把原話轉述給母親聽。母親似乎知道我沒告訴他瀉藥跟屁股的俗諺,於是用更激烈的言語企圖給他一頓羞辱,

說:「厚~妳是賭定我不會說英文,就故意揀好聽話說?告訴妳,英文我也會講啦,台語的「發球」他應該聽得懂吼?我就給他「發球」(台語)啦!」

老麥聽到母親朝他「發球」(台語),狐疑地看了大夥一眼,弟弟見老麥疑惑地看著大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撫著額頭,避開老麥的眼神,對母親竊竊私語

說:「媽,這個字在美國拿出來用很容易挨子彈⋯⋯」

母親:「蛤?我還怕他?來啊,有本事就拿槍彈我!跟阿逗仔都沒辦法溝通,多麻煩?!然後哪天來看自己的孩子,說不定還要按天數寄帳單給我咧!」

弟弟:「妳哪裏聽來的?他不會啦!我都吃他那麼多頓了,我一張帳單都沒收到欸。」

母親:「厚~你都不知道,那個在市場賣雜貨的張媽,她去美國看兒子一個月,回來時那個夭壽的阿逗仔媳婦就把帳單寄來給她,要她付住宿跟吃飯的錢,也不想想她住的房子,都是她老太婆買的,你們不知道美國人都這樣喔?!」

我把母親敘述的故事,完完整整的轉述給老麥聽,老麥聽完笑後著說:「 我父母跟我住了兩年,我從未向他們討錢,ㄧ分錢都沒要過,這一點我父母可以作證,她說的應該是個怪咖,不是所有美國人都這樣的,至少我不是那種人。」

我把老麥的原話告訴母親後,她仍堅持為了那顆老鼠屎而否定所有的美國人,認為美國人各個都是錙銖必計的小氣鬼,正當她還要繼續朝老麥開砲時,L 姊這時也忍不住開口,

說: 「林太,妳那麼激動有用嗎?說實在的,除了年紀有點大,他真的人還不錯,就怕 “揀啊揀,揀著賣龍眼” 兒孫自有兒孫福,英俊又有錢的人家,他們的飯碗不容易捧,妳是要她去別人家做婢女?還是希望別人把她捧在手掌疼?」

母親斜眼看著老麥,說:「 那他這種貨色就懂得疼老婆啦?」

「仙姑」張太瞧母親如此「鞏袂翻車」,朝我使了個眼色,要我請老麥先離開,省得到時場面搞得更加不可收拾,於是我移步到老麥身旁,胡謅謊稱說我們待會要去寺院找師父吃飯,要他先回去休息,晚一點再打電話聯絡。走到門口,老麥緊摟著我,在我額頭輕吻了一下,

說:「本來以為我來可以幫妳做點什麼,可惜我聽不懂中文,要是我能跟妳媽溝通就好了。跟妳母親說話,就多順著她ㄧ點,回嘴只會把事情搞得更糟。」

我:「你怎知道我回嘴了?」

老麥:「我聽不懂妳們說什麼,但是我聽得出妳母親不太高興。好了,我先回去,記得,有什麼事就打電話跟我聊聊,不要自己一個人不開心。」

望著老麥的身影,看著他開車門,上車,發動引擎,就在老麥離去的當下,我竟有了想要跳上他的車,跟他一起落跑的衝動,當然,我最後還是忍住了,因爲屋內的這灘滾水若不及時處理,勢必要殃及池魚,屆時連帶著弟弟跟老麥都要陪我一起倒楣。

走回起居室,又見張太拿著那張命盤與母親續討論我的夫妻宮,說什麼我正緣的對象絕對不是這個老頭子,又說我在某年會遇到我的真命天子,母親才是我命中的貴人.....等等,逗得母親樂開了花,此時的她,真真的比戲裡的慈母還要和靄,跟幾分鐘前板著羅剎臉的她,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瞧她們倆演著雙簧,卯足了勁一起唱衰我我意興闌珊地轉身離場,母親瞧我準備離場,趕忙喊住我,要我把她給我的那堆金銀細軟拿出來,我也不疑有他,乖乖地把那ㄧ只裝滿了紅、藍寶、鑽石、金條的珠寶盒遞到她手上。她見我毫不猶疑地把東西遞出去,紅著眼眶,打開了盒子,

問:「 這些妳都不要了?」

我:「 不是妳要我拿出來給妳嗎?」

母親哽咽著說:「 妳要繼續跟他在ㄧ起,這些都還我,以後要什麼都讓他買給妳!」

母親拿命盤威脅我不成,於是企圖用金銀首飾的利誘,再配合親情攻勢要我服軟認輸。此時看到母親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我心虛極了,完全沒了主意,別人是退一步海闊天空,而我的處境是不論前進還是後退,等我的都是萬丈深淵,這樣的棋局,到底該如何解?我不敢想,也不願想,母親現在亮出手上的親情牌,我還真沒勇氣陪玩她梭哈,於是趕緊轉身,趁著母親還未回過神,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回自己的狗窩。

那晚,我像個鬥敗的公雞,再沒力氣與大夥叫陣,現下,我只想一人獨處,我需要空間喘息。母親的眼淚真的讓我很是自責,但是若要為此放掉老麥,我還能遇到更好的人嗎?跟他在一起的這些日子,確實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時光,倘若老麥真的如張太所說,他只會是我生命的過客,那麼,我是不是該看在他曾帶給我那段快樂時光的份上,給他打個電話,彼此互道珍重,順便祝他早日再覓得良緣?我知道為了他與母親撕破臉是不智的行為,但是即便要離開他,我總覺得我有必要把事情說清楚,不可就這樣不告而別,直接搞蒸發,想到這裡,我拿起電話,「直接告訴老麥我的決定吧!」,我告訴自己。

電話響了兩聲,老麥的聲音便從那頭傳來,他果然講信用,回家後ㄧ直等著我的電話。

我:「 嘿.....,不知要從何講起,我想.....,我還是跟母親回台灣好了。」

老麥:「 妳是認真的嗎??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 我有預感,如果我不跟她回去,她有辦法讓我在這裡待不下去.....」

老麥:「 妳是說她要停止提供生活費?」

我們畢竟當了20多年的母女,我很清楚母親可能使的殺手鐧,我也不想再隱瞞老麥,既然是道別,索性一股腦兒地把母親對我倆的感情是如何地不看好,以及我跟母親的矛盾和盤托出,並勸他再找一個更適合他的人。老麥耐心地聽完我的陳述後,說:「 我有足夠的錢供妳繼續讀書,生活開銷也不是問題啊⋯⋯」

我:「 不了,謝謝你這段期間對我的好,我真的很感激,只是不知道以後能否再遇到像你這樣的人,我想,我ㄧ輩子都會記得你。」

老麥:「 阿貝,妳忘了我對海瑞姑丈的承諾?我希望妳別太早做決定,給我幾天時間,我把請假事宜處理好,我會給妳答覆的。」

我:「 麥,我母親既然要斷我的月錢,她就不可能出錢辦婚禮,我身上也就只那麼點錢......,我想,我們也許就只能是朋友吧!」

老麥:「 別擔心美國的習俗,我這幾年來也有一筆存款,我雖沒法辦個豪華婚禮,但是ㄧ般正式的婚禮我還是辦得到的。」

原本打電話是想與他互道珍重,現在聽老麥這麼說,我竟開始動搖了,他開出的承諾是那麼的誘人,眼前的萬丈深淵,忽地冒出了一條小徑,這教我更是義無反顧。若後退一步,回去繼續當母親的好孩子,我將窮盡我的後半生,活在對他的追悔及思念,與其如此,不如就往前邁一步,抓緊他遞到我手裡的救命稻草......,橫豎都是賭,輸贏全憑運氣,賭輸了,大不了再回去服軟認錯,但是不賭,就永遠不知道結果,不如現在賭個大的,興許能有翻身的機會!

我:「 那好吧,早點告訴我你的計劃,我母親後天就要回台灣了,我要在她回去前有個確切的結果。」

老麥:「 相信我,明天就能搞定,就只希望妳別突然消失⋯⋯」

見他如此真心實意地爲他的承諾掛保證,於是我決定與他攜手,一起切斷那條綁了我20多年的臍帶.......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宮本美代誌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