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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醫酥,緊咧啦,哇咧提啊啦!」

小蘇:「小姐,這個打”該逼 “的就交給妳了。」


又是「番王」,每次看他進來都有氣沒力,說了要戒毒,可每次做完5天的療程後,出去又開始注射海洛因,這都算不清是第幾次回籠了,他哪來那麼多的錢這樣揮霍?不過也是拜他們這些毒蟲的高回籠率之賜,父親區區一個家醫科醫師,才能在短短3年內賺到足夠的錢,讓母親領著現金,「淆掰」地去預售屋買房子。這裡說的「番王」,跟和番記裡的「美國番」不是同一個人,他們倆的種族不同、語言不同,生活形態也大相逕庭,這個人之所以叫「番王」,全是因爲他的性情,而非他的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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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館向來是僅次於棺材店,人們最不願意關照的店家。我高中的時候,父親的診所因爲裝潢老舊,被新興後輩一個比一個新潮的診所擠兌,讓原本就不愛見到醫生的群眾,更不想照顧我們的「生意」,致使我們的生活水平開使走下坡,父親為了能給家裡多添ㄧ點生活費用,他都會利用每天中午到下午三點這段時間,去台北市立菸毒勒戒所兼職。


父親兼差幾個月後的某一天,回來喜孜孜地告訴我們有個住在勒戒所的角頭老大,因無法忍受勒戒所的簡陋設備,想要請父親幫他做私人戒毒,說他若戒毒成功,就會拉很多道上的兄弟介紹給父親作為報償。天天看著慘淡經營的診所,父親其實已有了收山的打算,現在有黑道角頭看中戒毒生意,對父親而言,簡直是天上掉下了餡餅,沒人會在這時候跟錢過不去,都說「富貴險中求」,不賭怎知有無翻身的機會,於是父親決定接下番王的委託,把診所改型為私人戒毒中心。


由於當時診所護士的資格要求沒那麼高,所有診所的護士,幾乎都是沒牌照的「密護」,她們的技術及知識,大多是由診所醫師或醫生娘親自傳授的,她們的職責,除了幫人掛號、打針、抓藥,還得負責打掃,總之,就是比清潔工還高級一點的打雜工。我們家請的護士雖都不是護理本科出身,但在父親培訓下,各個都成了頂尖的打針(點滴)高手,那時他為了能少請幾個員工,我跟兩個兄弟也被迫「下海」,並在他的調教下,我們也都具備「針針見血」,百發百中的本事。


在番王到來前,除了父親外,沒一人見過這個綽號「番王」的大哥,只聽說他是個很「歡」、很不好惹的角色,就因為怕他生氣起來六親不認喊打喊殺,所以為了番王的到來,父親動用了所有人力(員工及家人),在住家樓上整理出一個溫馨舒適的房間外,為了家人的「安全」考量,父親還請了個鐵匠,在住家及空中閣樓間裝了個很「利害」的鐵門,這道門最絕妙的地方,就是必需用鑰匙才能從住家這頭打開。


ㄧ切準備就續後,終於到了迎接角頭老大的時候,那天,我們大夥人恭敬地在門口排成兩排,兩側夾道地迎這尊「財神」進門。我滿懷著對角頭老大的遐想,臆測著即將跟一個帥氣優雅的「教父」打交道,心裡甚是緊張,內心不斷地擬著跟「老大」交談的草稿,然而,在看到他本尊的那一刻,ㄧ切都幻滅了,他跟我印象中那種山字眉、銅鈴眼、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目光如炬的凶神惡煞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他的個子不高,目測高度大概就170左右,腦袋瓜頂著成功嶺大專兵的髮型,尖嘴猴腮、膚色黝黑,面容憔悴,兩眼無神,一副在監獄裡遭到刑求的狼狽相,這樣的人竟然是角頭老大?完全顛覆我對地方角頭應有形象的認知。


那天除了番王外,還有一個樣貌秀麗,面容與他相同憔悴的女子與他一同進屋,他倆ㄧ路從大門邊走邊打哈欠,神色匆忙地走進我們備下的「套房」,這位應該就是大哥的女人了吧?我猜。


番王:「 刮緊咧,我咧提呀,林醫酥!」


提?什麼是提?我猜不透他的江湖術語,看著父親從容專業地拿著針劑往點滴袋灌,於是偷偷問父親番王想要「提」什麼?我可以幫他提進來。

父親說:「 “提” 是癮頭來了的意思,我現在要幫他壓毒癮。」


父親灌好針劑後,戴起他的老花眼鏡,搜尋番王全身半晌,才拿起蝴蝶針(頭皮針)朝他手指旁的血管下針。看著父親朝詭異的部位下針,我好奇地上前看了一下番王跟他女人的手臂跟手背後,我全明白了,這些毒蟲平日都已經把那些好用的血管全用罄了,整條手臂千瘡百孔,看不到一條完整的血管,以及可以下針的地方,所以要在他們這些人身上下針,都非走險招不可!


不知是房內燈光不足還是父親眼力太差,父親下的第一針失了手,他神色慌張地趕緊拿個棉球堵住番王手指上的針孔,貼上膠布,然後對番王說:「 呃.....,我眼睛不好,讓他們幾個年輕人來試,這樣你可以少挨幾針。」


在父親診所裡的員工裡,當屬小蘇姊的針術最高段,在大夥的簇擁下,她坐到了番王的榻前,在他身上各處掐、拍、彈了一番,就是找不到一處可以下針的點,就在無技可施之際,我瞧見他的額頭上,隱約浮著一條細小的青筋,於是建議小蘇姊在那處埋針,省得往後的幾天都要費大半天時間找血管。


小蘇:「 唉喲,額頭那裡不能綁橡皮筋,妳說的那條又不很明顯,到時下針又走針,我不就被抓去砍頭?」

番王看了清秀可人的小蘇一眼後,和顏悅色地說:「 袂要緊,妳就扎針沒關係,我們都習慣了,不痛!」


既然番王開了金口,小蘇便放心大膽地朝我指的血管下針,沒回血;再找,仍舊失敗,向來百發百中的小蘇連續失手兩次後,她開始緊張了,她沒想到要在這毒蟲的身上找到能扎針的點,真的比孕婦難上千倍,番王看著大夥都不敢再試,他坐起身來,褪去了長褲,露出了一條花得不能再花的四角褲,襯著下面兩條刺滿花紋、千瘡百孔的腿,整體看上去,他的花內褲卻是搭配得恰到好處。


番王: 「 我的腿應該可以找到血管,妳要不要再試?」


語畢,他認真地幫小蘇找自己身上的血管,他在小腿肚又掐又拍地好ㄧ會,費了好大功夫,終於掐出一小段青筋,可小蘇說什麼也不敢再扎了,她說她的手在抖,把針交給哥哥接棒後,逕自去處理番王的女人。


在番王的指引下,哥哥拿起針扎在他的小腿肚上,這次終於看到回血了,大夥鬆了一口氣,哥哥看著藥劑流速正常,趕忙把針頭固定,免得到時跑針又要花好久時間找血管。一切搞定後,哥哥交待他們要是有什麼狀況,就用床邊的對講機聯繫我們,然後夥同所有員工離開房間,把門鎖上,好讓這對毒鴛鴦休息。


父親看到大家下樓來,緊張地問我們:「 打上了?扎了幾次?」


我們告訴父親他撤退後,又扎了他三次才成功,直呼這是大夥第一次見過這麼難搞的病患,平日自信滿滿的小蘇,也為她的金字招牌栽在番王手上而忿忿不平,並發誓再也不碰這個人。父親聽我們七嘴八舌地說著找血管的經過,他才悠悠地吿訴我們番王在勒戒所時,可沒有那麼客氣,對著打針失手的護士可兇了,這也是為什麼他第一次失手後就趕快撤的原因。他話ㄧ說完,我們大夥面面相覷,都不敢相信他說的跟我們所看到的是同一個人!


「蛤?林醫斯,你嘛早點說,嚇死人了,還好我沒有去試第三次!」小蘇驚聲地嚷著


父親:「他可能看到年輕女生比較不會亂兇人吧⋯⋯」


正當大夥繼續聊著剛才上針的經歷聊得正起勁時,對講機響了,哥哥拿起對講機,也不知對方說了什麼,他聽完後,一臉的緊張,抓了酒精棉跟鑰匙就往樓上衝,邊跑邊說:「慘了,腫起來了⋯⋯」


看哥哥沒命地往樓上跑,大家也跟著上樓看個究竟,開了門進房去看,番王的小腿肚已經腫得像麵龜,點滴的藥劑在半空凝成一粒小水珠,這很明顯的是血管堵塞,藥劑並未進入體內的現象!


哥哥小心翼翼地拔掉軟針後,開始搜尋其他可下針的點,父親拿著照明燈在一旁,臉色沉重地說:「 嗯......,這個很難找喔......」


眼見跟他一起進來的女人已經滴完半袋的點滴,而他到現在還搞不定,真教人沮喪,他全身上下千瘡百孔,就連腳背、腳指也無ㄧ處完好,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針孔,看著就覺得皮肉好痛,世上怎麼會有人喜歡海洛因這種東西?每天往自己身上扎針不痛嗎?這根本是自虐成癮,哪是毒癮啊?


哥哥翻找了半天,仍沒找到適合下針的點,最後他掀開四角褲的褲管,赫然發現他大腿上靠近「該逼」處,竟有一條沒有針孔的青筋,是一處未開發過的 「處女地」,只是那處的血管似乎深了點,下針若不慎,可能只會扎在肌肉上,屆時他也許會痛到跳起來幹掉我們全家!


哥哥轉頭問我:「 妳要不要試?這地方我沒把握.....」


這根本是「 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概念,沒把握的事就丟給我?到時把人惹毛了,被砍的就是我就對了?我瞄了他的該逼處,一包鼓鼓的東西歪斜地躺在那裡,若隱若現,要是不小心碰到了,我可能連剁掉手的心都有了。哥哥看我猶豫不決,湊上來細聲地說:「 妳是女生,就算弄痛他,他也比較不會幹醮⋯⋯」


我:「 欸,那至少你拿個布擋一下那邊吧,覺得那個小鳥頭都快跑出來了,要是不小心碰到了,我手會爛掉!」


哥哥聽我這麼說,強忍著笑意走到浴室拿出毛巾,往番王的重點部位蓋上。遮住了那個礙眼的東西後,我端詳了那條血管好一會,撐開那處的皮膚,探摸他血管的深度,嗯.......,在這裡下針好了,拿起針,一手往我看準的點扎下,另一手探摸針頭的深度,同時也觀察番王的表情。


番王:「 嘶~~~沒打到,恁娘欸,么壽疼!」


我:「 別動,針頭還沒扎到血管,你再動,針就扎歪了⋯⋯」


我把針頭再往裡送的同時,另一手順著針的走向摸索,此時觸感告訴我針頭成功地扎進了血管, 看了一下輸液管的回血正常,藥劑也開始以正常流速滴下,大功告成,趕緊貼起來,就盼未來的幾天都不要再找血管才好!這個史上最難搞的人,我竟ㄧ次搞定,我都不敢相信我的運氣會這麼好,此刻的心情,真的比中了$1000統一發票還開心!


我收拾好滿床的酒精棉球,再觀察藥劑的流速好一會後,才夥同所有人ㄧ起撤退,就在我轉身往外走的時候,番王突然開口說:「 阿眉啊,以後我的針都讓妳打喔⋯⋯」


從他說話的口氣,實在聽不出這是請求、委託,還是「命令」,父親怕他知道我的真實身份,趕忙瞎掰說我只是診所的工讀生,平日要上學,有空才會在診所幫忙,說完,他催著我趕緊下樓,免得他找藉口纏著我。


他們五天的療程結束離開後,他果真拉了幾個小僂儸來接受戒毒,沒幾個月的時間,道上越來越多的兄弟知道父親的私人戒毒所,導至我們先前備下的房間,自他們離開後,就不曾空著,看著床位不足的囧況越來越嚴重,我們甚至找了附近的小賓館合作,但是由於賓館的行動太過自由,許多毒蟲在第三天的療程就放棄,ㄧ個ㄧ個逃回毒品的懷抱,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父親的戒毒中心,在砸了重金租了ㄧ間房,裝上鐵窗、請保全、徵護士後,終於正式上了軌道。


自番王出現後的十年,我們不僅有了錢買新車、各種珠寶首飾,也買了幾套房產,甚至我們有幸出國讀書,也是拜他之賜。曾想,若父親不曾認識番王,他人生的高峰,應該就是他在長庚待的那幾年,什麼新車、房產、首飾、出國讀書,都只能是「幻想」。


每當看著母親留給我的珠寶,我內心除了感謝阿嬤養了個醫生兒子,還會感謝母親敢花敢買,但是,我覺得我最該感謝的,是那個癟三角頭~~~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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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本美代誌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