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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逸)凡

 

收到台灣家人傳來妳因故離開我們的訊息,剎那間以爲是我老眼昏花看錯了,

 

「假的!假的!」我心裡告訴自己

 

再定睛仔細瞧幾遍後,才確定這不是我眼睛業障重,更不是惡作劇,頓時一陣頭暈目眩,彷彿後腦被人拿平底鍋狠敲了一記,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手機半晌,喃喃自語 : “ I-Fan is gone!” 

 

“Who? “ 

 

“ My cuisine I- fan, she is gone!”

 

 “What happened?” Michael 不可置信地反覆問著

 

是啊,倒底發生什麼事?這正是我想問的問題,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我們都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妳就給大家開了這麼一個玩笑,小凡,妳怎麼這麼皮啊??

 

 

很多人都說小孩子長大後,對年幼時發生的事都會沒有印象,所以這時期的孩子要一遍又一遍地教,教不聽就要打,多打幾次他們就會記住教訓了,這樣的論點對我來說根本是胡說八道。猶記得我第一次見到妳時,妳被一層又一層的小毯子裹成粽子一樣地放在沙發上,我不記得那時我跟家人去左營的目的是什麼,只依稀記得當時有幾個大人圍在桌子吃飯,而我正拿著奶瓶邊喝奶邊端詳熟睡時的妳,看著妳麻糬般白泡泡的兩頰,嘟著小嘴做出吸允狀,

 

「是不是餓了?」我心裡納悶著

 

好奇心的驅使下,我趁大人不注意時伸手撥弄妳的小嘴,大概是我的力道沒拿捏好把妳弄疼了,看到正在熟睡中的妳開始扁嘴,原本以爲妳會嚎啕大哭,正想著要開溜之際,妳竟衝我燦笑並擠出兩個可愛的酒窩,那笑容,彷彿是催眠師的指令,讓我完全管不住自己,我悄悄地踮起腳,伸長了脖子往妳臉頰親了一下,就在我自以爲奸計得逞,想繼續偷摸妳臉頰時,驚覺大人們的交談聲戛然而止,幾秒後,此起彼落的訕笑聲從桌子那頭傳來,聽到他們邊笑邊調侃我,當下直覺自己做了壞事被逮個現形,嚇得我趕忙夾著奶瓶往沙發後面躲,久久不敢探頭出來;那時,妳剛滿月,而我,不滿四歲。

 

爾後幾次的相遇,我知道妳是我表妹劉逸凡,人人都叫妳小凡,於是我也開始跟著家人這麼稱呼妳。從小妳就聰明伶俐,說起話來伶牙俐齒,還未到就學年齡,妳就已經跟著妳爺爺一起讀報紙認字,跟著電視裡的歌星一起載歌載舞,模仿得維妙維肖,那時我幾個無不喜愛妳的天真俏皮,而大人們對於妳的聰穎更是稱讚有加,尤其是我母親,看著妳小小年紀就能識得幾個字,總在回台北的路上趁機敲打我們,氣我們幾個虛長妳幾歲,認得的字數還跟妳差不多,讓她丟足了臉面,妳各方面拔尖的表現,不但成了我們學習的榜樣,也成了父母嚴加督促我們學業的理由,害得我們每天要面對著十輩子也寫不完的參考書,著實苦不堪言。

 

由於我們兩家一南一北,平日大人們各忙各地爲生活打拼,我們偶爾在寒暑假才有機會相見,而每次見面頂多就是三天兩夜,所以我們都很珍惜每次相處的時間。那時我兩個兄弟跟妳弟是一國,我跟妳兩個女生一國,他們男生玩他們的,我們女生聊我們的,還記得幾回他們男生晚上睡覺不安份,三更半夜還吵鬧不休,聽妳媽跟我媽這對姊妹花進房罵人時,我們都躲在被子興災樂禍地奸笑,偶有幾次我們查覺到房門的動靜,我們都很機靈的用力閉眼裝睡,還好我倆天生俱有奧斯卡影后的演技,讓我們都能輕鬆地蒙騙過關,待查房的「舍監」離開,我們就繼續躲在被窩碎語,直到再沒力氣動嘴皮才睡去。

 

爾後我們一個個高中畢業,而妳也不負眾望地考取高女,雖然妳最後選擇了私校,但是領到私校全額獎學金一事,成了大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當然,這又成了母親敲打我們幾個不成材的理由,沒事就拿妳的例子來念幾句,然而她念歸念,我們幾個包括父母,對妳的傑出無不打心底的佩服,甚至有那麼幾次母親在婆家這頭也拿妳這個外甥女來說嘴,她在向他人訴說妳時,那臉上得意的神情彷彿是在炫耀自己女兒似的,每每看她這般神情,我都巴不得拿個牛皮紙袋套在頭上,羞愧至極。 


我們的共同經歷讓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閨蜜,雖我們不是親姊妹,但我們的情誼更勝親姊妹。記得我毫無預警地背著父母跟Michael 結婚後,家裡的長輩們一個個輪番上陣打越洋電話來要我離開這個男人,勸我別看扁自己,說我這是鮮花插牛糞的蠢行為,就在我沮喪無助時,妳在電話裡告訴我自己的幸福自己爭取,若不幸福大不了離婚而已,即便我倆最後真的以離婚收場,至少我曾努力爭取過,我的人生不會留下遺憾,在電話裡聽妳用「姊夫」來稱呼Michael時,我落淚了,當下發覺怎麼跟我同住一個屋簷多年的家人,都沒像妳這般理解讓我?


婚後的幾年裡,我最大的樂趣是跟妳通越洋電話,妳詼諧的言語及誇張的笑聲,爲我苦悶的育兒歲月增添了許多樂趣。 爾後拿到了綠卡,每趟回台,高雄成了我們ㄧ家子必停留的ㄧ站,因爲那裡有ㄧ個孩子們最愛的,會帶著大家南台灣趴趴造的逸凡阿姨!


看著我跟妳2020年初在我家拍的那張合照, 正想著哪天疫情結束後大夥再相約南台灣聚首,卻看到大家在妳臉書的留言, 我當時震驚極了,久久不願相信妳已離開我們的事實, 我為此消沉了好一陣子,最後爲了不讓自己沉浸在失去妳的傷痛,  我強迫自己重回職場, 企圖用忙碌的生活來麻痺自己, 然而這只是自欺欺人的做法, 這一年多來, 我未曾真正從那傷痛跳脫出來, 這些日子裡, 反覆閱讀我跟妳在line裡的對話, 成了思念妳時的最大慰藉, 讀著妳俏皮的留言,  想像著妳說話的表情, 覺得妳其實並未離開大家, 妳只是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 可是 , 小凡啊, 妳這一躲, 就讓我下趟我回台灣沒了下高雄的動力跟理由, 這又叫我如何是好? 


其實這篇悼念文早在妳剛出事時就起草, 只是內心一時間消化不了這一切, 寫寫停停好幾回,  晃眼一年多過去了, 在近日向妳母親把妳多年來的不解與委屈全盤托出後, 我才漸漸接受你已不在的事實, 也明白妳生前所說的" 債還完了就不欠了" 的真諦, 雖然妳現已灑脫地離開, 然而妳我成長的共同記憶深深刻在我腦海裡, 不具形體的妳將永遠活在我心底。

妳的母親, 我回台時會替妳探視, 唯願彼方的妳不再有痛苦與煩惱。

 

嗚呼

尚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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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本美代誌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