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VIP
許是心理因素，此刻在餐廳角落的母親跟師父，與頭頂昏暗的燈光相互輝映著，使整個寺院肅穆得讓我倆不寒而慄，面對這樣的場景，我倆懷著忐忑的心，覺著像是電視劇裡兩個謁見兩宮太后的小老百姓。母親看到許久未見的我們（我弟？），笑臉盈盈地說：「趕快向師父頂禮！」
我跟弟弟相視而笑，互拐一下肘子後，隨即朝師父跟母親的方向，雙手合十，噗通跪地，行了大大的叩首禮。
師父見狀，趕忙起身，說：「一拜就好。」
然在母親的堅持下，我倆還是乖乖地朝師父頂禮三拜。弟弟一邊叩首，一邊竊竊地嘟囔著說：「有沒有感覺我們是向老佛爺請安？」
我：「嘿啦，你是崔玉貴，我是李蓮英！嘿嘿嘿.....」
母親瞧我倆ㄧ付毫無誠意地嘻笑打鬧，正色地警告我們，說： 「 怎麼頂禮師父可以這麼不像樣？！」
弟弟：「我們是覺得奇怪，妳怎麼洗頭洗了一整天，原來妳洗到美國來了....」
母親聽到弟弟這般質問，噗嗤地笑了出來。他們果然是一對前世情侶，在這樣的場合，也只有弟弟有那個本事讓她卸下面具，母親聽到弟弟調皮地諷刺著她，她不但不生氣，反而露出慈母的笑容。母親知道她的到來，給師父帶來不少的困擾，於是急急向師父告假，要她趕緊就寢，就在我們正準備走出寺院門口時，聽到師父對母親千叮嚀萬囑咐地說： 「 對她（他？）要有耐心ㄧ點，兒孫自有兒孫福，妳就別多想了。」
師父說的「她（他）」是我嗎？看來她真的知道不少，只是每回我們找她拿生活費時，她都沒在眾人面前點破，為的就是給我留面子？想著想著就全身寒毛悚立，突然覺得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果然什麼事都瞞不了她！
領著母親進我們的租屋時，H姊跟L姊不約而同地雙手合十，朝咱家太后躹躬問候，我們平日跟她們嬉鬧慣了，瞧著她倆如此鄭重其事地在門口迎接母親，我們內心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不知道是否因為我跟弟弟倆平日把母親形容得像滅絕師太那樣，是個固執又不講情面的角色，兩個房東在母親面前，竟顯得十分拘謹跟不自在，搞得好像我母親才是房東，而她倆倒變成了房客！
房東們幫母親把行李放置在弟弟的房間後，隨即邀咱老母到餐廳享用她們早早備下的幾樣素菜，把「老佛爺」哄得樂合樂合地。L 姊邊招呼母親吃飯，邊翻箱倒櫃地找寢具，母親是個很怕欠下人情的人，她趕忙囑咐我跟弟弟去搭把手，別讓她成了他人眼中的麻煩人物。
這是母親第一次到美國，由於她對走訪風景名勝沒太大的興趣，所以她在美國的這段期間，我跟弟弟的責任就是陪她到處血拼、撒錢，順便向她揩油。
我跟弟弟長住美國一段時間後，都深知財不露白的道理，所以當我們看到母親拿台灣的消費習慣在美國敗金時，無不驚恐萬分。由於那時台灣的信用卡還不是很普及，大多數台灣民眾仍有用現金購物的習慣，即使母親身上有巨額上限的信用卡，她仍喜歡拿著一把現金攤在店家的櫃檯上，店員的吹捧跟其他客人艷羨的眼光，可以讓她得瑟一整天，覺得自己風光無限，甚至有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短短的兩週，她拎來的兩只中型皮箱，已經無法乘載母親從各商店蒐羅來的戰利品，L姊瞧母親正為整理皮箱發愁，於是拿出她當年遷徙來美時用的大皮箱給母親，並幫忙把行李重新整理了一遍。L姊果真是打包行李的能手，經過她的一番整理後，母親的行李，竟又空出大半個皮箱，母親瞧著空出的半只皮箱，
說：「走，再去買東西，我要幫你們爸買的東西都還沒買齊。」
弟弟：「媽～，妳還買啊？妳的皮箱再裝就要爆了！」
母親：「走，我們去那間專賣名牌的百貨公司，呃....，叫什麼「騷斯扣」的地方」
我跟弟弟聽了一頭霧水，彼此相視了幾秒，騷斯扣？騷斯扣在哪....？
L姊瞧我們猜了老半天猜不出來，便脫口而出地說：「就是橘縣最大間的那個Mall 啦！」
我：「喔.....，妳說的是South Coast Plaza！ 」
弟弟聽了L姊的解釋，終於聽懂母親的台式英文，忍不住大笑，說：「原來妳是在講英文喔？我聽了半天還以爲台灣又多了什麼我沒聽過的俚語哩！」
那天，我倆依了母親的要求，帶著她巴巴地朝她說的「騷斯扣」（ South Coast Plaza）奔去。 弟弟知道母親很痛恨走路，所以當母親指明要買笆笆莉（Burberry)的外套跟襯衫給父親時，為了圖個耳根清淨，弟弟把車停在離豪奢區最近的停車場，好讓母親少走幾步路，省得到時又得一整天聽她像跳針的唱片般，不停地唸叨美國有多「不方便」。
South Coast Plaza是南加最大的精品百貨公司，從進出商場客人身上的穿著，就知道那些與我們擦身而過的，都是非富即貴的角色。我們仨朝大門走去時，前頭一個塊頭極高大的黑人正要開門進去，他瞧我們離他沒幾步距離，於是很耐心地大開著門，等著我們接手那門把，母親看到有人好心幫我們撐著大門，很是受寵若驚，隨即雙手合十，向那人頻頻點頭，
說： 「3Q, 3 Q..」
那好心人看了我們一眼後，帶著一種詭異的笑容珊珊離去，也許是母親奇怪的舉止，讓他誤以爲我們是亞洲來的進香團吧！
弟弟：「不錯嘛，妳現在都會烙英文了欸！」
母親：「你不知道恁老母以前師專畢業的？欸，加州有黑人喔？你們有沒有看到剛剛那個人是黑人？」
我：「媽，妳小聲一點啦，妳這樣的語調有種族歧視的嫌疑，如果那黑人聽得懂妳剛剛說的話，他可以告妳的。」
母親：「唉呦，你們看，那裡也有黑人，欸？你看，這裡也有.....」
母親肆無忌憚地直盯著所有與我們擦身而過的黑人，她看到黑人大驚小怪的表情，像個第一次造訪迪士尼的幼童，不敢相信那些平日只能在電視看到的人物，竟活生生站在他們面前。我跟弟弟瞧她忙不迭地搜尋黑人的蹤跡，都躲在她背後遠遠的，很怕別人知道我們認識彼此，瞧她對黑人十分好奇的模樣，我們甚至確信她在台灣看的好萊塢電影，跟我們看的不是同一個版本。
走進Burberry 店門，我跟弟弟漫不經心地隨意亂逛，我正在爲不知要挑外套還是毛衣犯愁，忽地聽到母親驚喜萬分地大聲嚷叫我們的名字，
說：「襯衫 ” 才” $45塊？這在台灣一件就要好幾千欸！美國的東西真的好便宜！趕快，你們要買什麼自己挑！」
說完，她自顧自地瘋狂挑選，似乎忘了商品上標的是美元的價格，此刻的她，活像個在菜市場撿到便宜的大媽，樂得合不攏嘴，一付恨不能把整個菜攤一把收走的模樣。既然金主發話讓我們自己挑，我跟弟弟也跟著殺紅了眼，拚了命地揩油，他挑了幾件格子襯衫跟休閒褲；我挑了一件打了對折後仍兩百多元的大紅外套、一件棕色長版毛衣，以及ㄧ條三十多元的紅色兔毛圍巾。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挑選及試穿後，我們抱著一大疊衣褲走向櫃檯結帳。
一名高大斯文的男店員瞧我們抱著滿懷的衣褲欲朝櫃檯走去，很是恭敬地上前幫我們拿了大半疊的衣服，領我們走向櫃檯，同時也上對講機把經理請了出來。店員講完對講機沒多久，眼見一個穿著講究的中年女性，從辦公室一路用釣到大魚的漁夫才會有的笑容，笑盈盈地朝我們走來，看到經理的出現，此時母親臉上也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問：「她是經理？」
我：「是啊，我們買東西買到驚動了經理，太好笑了.....」
經理：「請問是付現還是刷卡？」
我原話翻譯給母親聽後，她毫不猶豫地說她要付現，並即刻從包裡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袋，當著眾人面前抖出一疊綠紙鈔。經理見狀，驚嚇地告訴她： 「帳還沒結完，錢請先收好，這樣很危險。」
我把經理的原話翻譯給母親聽後，搖頭衝著經理苦笑，經理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尷尬地搔著頭問我說：「她第一次來美國吧？」
我：「是啊，她可能不知道她的行爲會給她帶來危險，唉～」
經理：「妳們國家應該很安全，所以都比較沒有防備心吧？」
我：「還好，就只是不能擁有槍枝，但是搶劫、偷竊也是偶有發生。」
經理：「妳們是來觀光的嗎？」
我：「我跟弟弟是國際學生，母親主要是來探視我們，順便採購的，因為她對看風景沒興趣。」
經理：「妳們母親對妳們真好，幫妳們買這麼多衣服。」
母親瞧我把她晾在一旁逕自與經理閒聊起來，頻頻問弟弟我們聊天的內容，好像在懷疑我背著她向陌生人嚼舌根似的。我們等了好一會，店員終於把總帳結算完畢，他因怕母親聽不懂英文，所以很好心地把收銀機上的數字，一字不差地打在一台計算機裡，然後再拿給母親過目。
母親瞧了一下，二話不說，馬上從包裡的信封袋隨機抽了一把鈔票，當著經理跟店員的面，一張一張地數，此時，店裡的兩名警衛也湊上前來「 護駕」，就深怕有個什麼萬一。母親看到這種陣仗，沾沾自喜地說： 「美國人這麼做，是因爲他們從沒看過這麼多現金吧？」
我跟弟弟聽到後，都不約而同地搖頭嘆息，並相視而笑，她的那句話，讓我倆打從心底爲母親的思想邏輯感到可悲，因爲在美國住上一段日子後，知道真正的有錢人，為了能夠平安無虞，過得都是很低調的。店員清點完櫃檯上的現鈔後，經理帶著那疊鈔票，在警衛的護送下，一前一後地朝後面辦公室走去，然後就此消失，她真的不知道像她這樣高調地撒錢，根本不是贏得他人尊重的法門，這樣的行逕，在他人眼裡，充其量就是個不懂理財的「暴發戶」而已。
店員幫我們打包了所有商品後，拿著收據告訴母親，說我們此次的消費額，符合VIP顧客資格，詢問我們有沒有意願留下客戶資料，好在未來的折扣期間，擁有優先購物及欣賞公司時裝走秀的特權。母親聽不懂店員那些囉哩八嗦的解釋，只聽懂 「 VIP」一詞，隨即得瑟地告訴我們，
說： 「欸，我才買這一些，就成了 VIP！」
我婉拒了店員的邀請後，幫母親拎著大包小包的商品，與弟弟併肩，一路恭敬謹慎地走在咱 「VIP」的後頭，並護送她回府。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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