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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美國番打牌

經過6小時的飛行,我們終於回到洛杉磯。到機場接機的弟弟看我一拐一跛地走出航廈時,狐疑地盯了我半晌問:「欸?被老麥扁到掰咖(跛腳)了?」

我:「神經病,他哪敢?是我踩到海膽啦!」

老麥瞧我姐弟倆又在他面前用中文演雙簧,一臉疑惑地傻站在那裡,怕他心裡不舒服,於是我把原話翻譯給他聽。

老麥:「呵呵....,我要敢打她,我家人會把我殺了!」

弟弟:「她沒順便把海膽吃掉?」

老麥:「我真有打算潛水下去抓給她吃,哈哈哈....」

回家的路上,老麥滔滔不絕地把我們在夏威夷的經歷告訴弟弟,教弟弟聽了好生羨慕

「哪天我也要去看看,真有你們說得那麼美嗎?」

老麥:「要是明年我們去夏威夷結婚,你一定得來。」

語畢,弟弟眼睛睜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瞧了老麥ㄧ眼

「你們想去夏威夷結婚?真的嗎??」

聽弟弟的口氣,我清楚他在懷疑什麼,他的懷疑正是我心裡的顧慮,台灣那邊都還沒搞定,我這裡就ㄧ付板上釘釘的架勢,要是那頭的長輩殺過來棒打鴛鴦,我屆時可能就要像他前未婚妻一樣,為了家人,必須捨他而去;俗諺說「甘蔗無雙頭甜」,家人跟老麥,我注定只能從中擇其一。

從小到大,我所看到的男人,上自祖父,下至倆兄弟,乃至旁支的男長輩,沒有一個懂得憐香惜玉,女人之於他們,甚至不如家裡豢養的狗。猶記當年祖母對父親外遇一事,她不但不責備兒子,反而興災樂禍地嘲諷母親沒本事留住自己的丈夫時,我就覺得,將來什麼人家都能嫁,就是不能嫁入像父親這樣的夫家。老麥這樣的男人,在我家那些人眼裡,是恥辱,他給全天下男人丟盡了顏面。

把老麥送回家後,在返回住所的路上,我開誠佈公地告訴弟弟我跟老麥的未來願景,我不敢奢望他會全力支持,只希望他到時別跳出來成為我們的阻力就好。弟弟聽到海瑞跟朵席能如此慈愛地對我這個陌生人,他也很是感動

「我是妳的話,會先全力取得長輩的認可,若他們固執地認爲老麥配不上妳,那只好 “先斬後奏”  了,反正這種事我們又不是沒幹過。」

我:「先斬後奏??我去你的,這是去結婚欸,跟以前幹的那些阿雜事不一樣好嗎? 不論如何,我還是希望能得到長輩的祝福,然後歡喜地走向紅毯的另一端,而不是偷雞摸狗地背著長輩把婚結了。」

弟弟:「老麥就年紀大了點,其他也沒啥不好,雖說他長相不怎麼樣,但是二舅更醜,他一臉橫肉,長得像黑道老大,還不是照樣左擁右抱,妻妾兒女成群。唉呀,妳自己的事自己決定啦,別到時候又把我拖下水,讓我死得比你還難看。」

母親對我們一直抱著極高的期望,所以從小對我們的教養,是一板一眼,小學時就把我們塞進各大補習班,為了要把我們變成十項全能的超人,也幫我們報名各項才藝班,什麼英文、作文、書法、鋼琴、小提琴、繪畫.....,能學的全都得學,週末也不能例外,就是有補有「保庇」的心態。

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小說、漫畫是禁物,被搜到一律沒收,甚至撕毁;想看卡通,得看母親心情而定;鄰居小孩在外頭跳橡皮筋、打彈珠時,我們都只有隔著窗戶乾瞪眼的份,內心對那些鄰居,是無比的羨慕、嫉妒、恨。儘管父母對我們實行高壓統治,然而「 嚴官府出智賊,嚴父母阿里不達」,我們學會自己坐公車後,偶爾會假藉出門補習的名義,逃去他處玩樂,因為唯有這樣,才能為我們枯燥的生活找到一點小確幸,即使知道回家後,迎來的會是一頓皮肉痛,我們也甘冒風險

回到家,我清空所有行李,掏出那些在夏威夷蒐羅來的紀念品,分送給兩個房東及弟弟,口頭上告訴他們是老麥送的,實際上是自己 「沒毛雞假大格」(台語,暗指硬充面子),為的是替老麥在我朋友面前做面子,冀望房東們將來別在我媽面前別把老麥說的太難聽。看著大家都喜笑顏開地拿著禮物,我也鬆了一口氣,都說拿人的手短,但願這些小禮將來能換他們幾句美言。

「 聽說恁老麥會打麻將,要不明天約他過來摸一圈?」很不敢相信H姊會忽地冒出這句話。

這是房東第一次鬆口准許我帶人回家,教我很是驚訝。聽說麻將桌上看人品,一看一個準,不知H姊讓我帶老麥過來打麻將,是不是這個用意?

我:「他看不懂中文的,可能要叫他買一副有數字的麻將。」

L姊:「他看不懂的話,妳就跟他打一家,我明天會叫王半仙過來。」

王半仙?現在連半仙也成爲「評審團」之一?老麥要是知道這是一局「品鑒」會,他會不會拂袖而去?算了,還是知會他一聲,他若不想來,我再瞎掰理由唐塞吧!

拿起電話打給老麥,本以爲他會拒絕出席,沒想到他竟爽快答應!

「妳房東終於准許我去她那裡? 我好驚訝!我有一副麻將,我明天可以帶自己的麻將去。」老麥在電話的那頭興奮地說著。

我:「你還真的有麻將啊?」

老麥:「記得有一次我們去吃飯時,妳說到麻將嗎?我想也許哪天可以陪妳們玩,所以跑去中國店買了一副。」

沒想到我們無意的間的談話,他就趕忙把傢私都準備齊全了,他這樣膽大心細的特點,應該可以順利過了房東這關吧?

隔天王半仙依約準時報到,老麥隨後也端著他的麻將出現在門口。H 姊開門看到老麥時,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受了不小的驚嚇。

H姊:「嚇死人,他多高啊?」

我:「他6呎高。」

L姊:「歡迎,麥口!」

「謝謝妳們邀請我過來。」 老麥態度恭敬地回應

王半仙:「他怎麼那麼大隻?」

大家都圍在門邊七嘴八舌地對他品頭論足起來,全忘了他來這裡的目的,老麥帶著微笑,耐心地等著房東請他進屋,瞧那幾個人沒有打算停止話題,我實在看不下去,於是開口替他解圍,

「 L姊、H姊,他已經拿著麻將牌站在這裡很久了,我們何時讓他上桌?」

L姊:「喔,我忘了,趕快請他進來。」

由於老麥久沒打牌,對玩法有些生疏,於是我決定坐在他身旁當他的軍師,然後兩個房東打一家,我們六個人就這樣併湊成四咖上桌。

老麥的牌技的確不怎麼樣,他拿牌、放牌、疊牌的速度,簡直是樹懶上身,打一圈的速度,是正常速度的三倍久,全場的人除王半仙外,或打哈欠、或抓頭、或閉目養神,全都顯出欲哭無淚的表情,H姊甚至站起來去泡茶,我怕他拖大家的進度,於是直接幫他出手。此時,半仙突然開口

「這個人面相不錯,為人正派,聰明、大度,脾氣好,有耐心,知道疼老婆。他對妳很好吼~?」

我:「你怎麼看得出來? 他是蠻有耐心的,也對我很好,就是年紀來大了一點。」

王半仙:「 大一點好,也只有他才能忍受妳的脾氣。”醜醜尪 呷未空”啦,找個水尪妳就天天哭著找人了,美醜不重要。」

L姊此時也插話說:「半仙看面相很準,他今天的話,妳可以包起來,20年後再回來看。」

弟弟:「王半仙,你也幫我看看,我何時才會有桃花? 」

我們聊我們的,老麥逕自淡定悠閒地,以樹懶的速度繼續摸他的牌,完全沒注意到王半仙從頭到尾都在盯著他,都快把他瞧出一朵花來。王半仙忽地用他的破英文告訴老麥說: 「You are a good man! 」

他話ㄧ說完,老麥終於有了反應,停下手邊的動作,微笑地看著半仙說謝謝,然後轉頭問我 「他剛才ㄧ直在看我嗎?」

我:「你介意嗎?」

老麥:「我一點都不介意,我有感覺大家都在看我,可能是沒看過美國人打麻將吧? 不過我很好奇他為何只看我的臉,就說我是好人?」

我:「你覺得呢?他看得出你對我很好啊!」

老麥把手搭在我肩上,湊過臉來,調侃地問 :「妳覺得呢?妳的感覺比別人的看法更重要。」

他這般當眾曬恩愛的行逕,惹來幾隻眼睛對我們投以異樣的眼光,在場的各位全都抿嘴竊笑,當下讓我尷尬得不知如何自處,於是趕緊把他的手拿下,放在我大腿上,這個番仔要是在我母親面前也這麼肆無忌憚地跟我勾肩搭背,恐怕真要嚇到她老人家。國情不同,如此直接地表達感情的方式,與我的世界大相逕庭,要如何讓我父母明白這就是中西文化的差異,讓他們能客觀地看待甚至接受,對我也來說,確實是一大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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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本美代誌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